黑得早,不能等到天色全黑,那时什么也看不见了。三个人不敢大意,动手收拾了木屋,除掉荒草和积雪,搬来苫草遮住屋顶的窟窿。臭鱼一边忙活一边跟我说屋后的坟头,他对这些很好奇。我听狍子屯的人说,坟中是都统大人的小女儿,不过三四岁大,埋到这深山老林中真是可怜,别的我也不知道,全是听来的。要说以前有人在老林子里看见个小孩,我认为是胡扯,黑灯瞎火的看不见,光天化日看见的一定不是鬼。臭鱼问我:“你说都统是个多大的官,又是都又是统的,听起来倒不小,但是都统大人管的这个地方,可也够荒凉的。”

  我问臭鱼:“都统是多大的官,反正是不小,你打听这个干什么?”

  臭鱼说:“问问都不成?不明白还不让问了?你是不是也不知道都统是多大的官?”

  我说:“我当然知道,但是说来吓破怂人胆,不能跟你说。”

  臭鱼说:“有话不说,你不怕憋死?”

  【8】

  我让臭鱼缠得没法子了,不得已去问藤明月,都统是个什么官衔?

  藤明月说:“你刚才不是说你知道吗?”

  我说:“我原本知道,只是一时忘了。”

  藤明月说都统的官职不小,清朝祖制是“汉不掌兵,满不点员”,八旗入关打来的天下,担心带兵的汉人造反,因此汉人不掌兵权,满人不点状元。都统是旗人担当的官职,相当于八旗的副旗主。

  我和臭鱼听了藤明月的话,得知都统等于过去说的官封万户。话赶话,随口这么一问。可是我们住到深山老林的窝棚中,旁边有个坟头,心中不免嘀咕,害怕身穿小衣服小鞋子的女孩半夜出来,虽然明知不可能,正当苦寒之时,坟土冻得坚如铁石,谁出得来?

  说着话,边铺好了狍子皮睡袋,三个人分头准备,我出去捡拾松枝枯柴,臭鱼用几块石头搭成个灶头,藤明月将一个个冻得梆硬的黏豆包烤软了用来充饥。还有从狍子屯带来的鱼干和扁杏,到这会儿没那么多讲究了,胡乱填饱肚子而已。可是烤了半天,黏豆包仍是啃不动,冻得太结实了。

  臭鱼用松枝从火堆中扒出一个黏豆包,啃了几口啃不动,他说:“真叫馋死人急死狗!”

  我说:“别着急,我先给你们说说都统吃什么?”

  臭鱼说:“你还知道这个?”

  我说:“那当然了,我祖上到关外挖棒槌,卖给那些达官显贵,经常出入王府巨室,在旗的官家吃什么,可没我不知道的,那时候旗人高官讲究吃饽饽。”

  臭鱼说:“饽饽不就是贴饼子吗,那有什么可吃的?我看还不如狍子屯的黏豆包,你可别拿豆包不当干粮,豆包它至少有馅儿!”

  我说:“不是贴饼子,饽饽是满洲的面食。”

  臭鱼说:“合着还是包子、饺子和面条,那可正合我意。”

  我说:“差不多,水煮饽饽、搓条饽饽、打糕饽饽、豆面饽饽、盆糕发糕酸枣糕、撒糕打糕五花糕,外带一盘干炸丸子蘸老虎酱,这个饽饽菜可以不可以?”

  臭鱼说:“简直太可以了,我口水都流一地了!”

  我说:“可以是可以,不是没有吗,眼下只有黏豆包,你凑合凑合吧!”

  臭鱼抱怨道:“要么你别说,说了那么多好吃的又没有,谁还啃得下黏豆包?”

  我说:“那不是还带了扁杏和饼干,山里条件艰苦,有什么吃什么,别挑三拣四了。”

  破屋之中结满了霜,一时半会儿热不起来。我担心松枝不够烧到天亮,顾不得再跟臭鱼侃大山了,又到屋后捡了一捆,抱了松枝正往木屋走的时候,忽听猎狗对着坟头叫了几声,那边似乎有些响动。我感到很奇怪,之前吓唬臭鱼的话,说什么埋在坟中的小女孩要出来找他,我自己都不信,但是听到响动,也不由得毛发直竖,心想:天寒地冻,坟土都冻透了,凿也凿不穿,里边的小女孩怎么出得来?

  第十三章 透明洞穴

  【1】

  我心中纳了一个闷儿,手握柴刀走到坟头前边,想看看是什么东西作怪。

  藤明月和臭鱼听到猎狗叫,当即拎着鸟铳出来。

  我用柴刀指向坟头,示意那边有东西。

  藤明月问道:“是狼吗?”

  我摇了摇头,转到坟头的另一侧,发现坟后有个窟窿。

  下半晌刚下过大雪,除非是刚扒开不久,否则不可能有坟窟窿,真是说什么来什么。

  正当我们吃惊之时,坟洞中探出个毛茸茸的脑袋,比猫大、比狗小,一身黄白斑斓,白纹横面,双眼贼兮兮的。

  臭鱼说:“什么玩意儿?怎么长得跟非洲大耗子似的!”

  我认得是虎鼬,荒原上多见,原始森林中偶尔也有。原来“孤女坟”几百年前已经让野狗掏过了,坟窟窿进去了野兽。虎鼬个头不大,却甚为凶悍,它发觉有人过来,立刻逃出洞去,蹿上了松枝。猎狗并不去追,只抬起头对松枝上的虎鼬叫了两声。我举高了松枝往上看,但见虎鼬居高临下,也不逃走,竟对猎狗龇牙恫吓。

  我和藤明月见是虚惊一场,外边又冷,想回木屋取暖。臭鱼好不容易撞上个野兽,他岂肯放过,手忙脚乱地往鸟铳里塞铅丸,没想到天寒地冻,铳口冻得紧缩,铅丸填不进去,急得他头上冒了汗。

  藤明月捡起枯枝,对虎鼬投过去,她想将虎鼬赶走,免得让臭鱼打死。

  臭鱼气急败坏地扔了鸟铳,骂道:“狍子屯的杆儿炮老掉牙了,还没烧火棍子好使!”

  虎鼬并没逃远,躲在树后探出脑袋,似乎是在说:“你们能奈我何?”

  臭鱼大为恼火,刚要捡枯树枝去打,忽然飞来一支箭矢,正好将虎鼬射了个对穿。

  同时有一个穿着鹿皮袄,背弓插箭的猎人,脚踏齐膝深的积雪飞奔而来。

  猎狗见了此人并无敌意,似乎熟悉他的气味,但是我们没在狍子屯见过他,装束和长相也与狍子屯的人不同,里边虽然也有鱼皮衣,外边套的却是鹿皮袄。这个人不过十五六岁,个子不高,长得十分敦实,方脸塌鼻。他跑到树下,带箭的虎鼬刚刚落下松枝,让他一脚踏住,伸手拔下箭来,又将虎鼬扒膛,掏出虎鼬的心肝扔到嘴里,大口咀嚼着。

  山里有句话——“打死野兽不扒膛,神仙做的也没法吃”。打到了猎物,必须尽快扒膛放血,否则肉有血腥气,根本就不能吃,野兽也白死了。

  可我从没见过有人生吃虎鼬的心肝,不禁暗暗皱眉,心想:哥们儿你也太生性了,是茹毛饮血的野人不成?

  那个人插好弓箭,抹了抹嘴边的血迹,他汉话说不利索,打手势问我们三个人是从何处而来。

  藤明月说:“你是涅涅茨人?”

  背弓插箭的猎人不住地点头,连说“涅涅茨”,看来藤明月说得没错。

  我听说过吃生肉的涅涅茨人,在冰原上以射猎放鹿为生,使用楛木箭矢,想不到在此撞见一个。

  藤明月又问涅涅茨人:“你是不是打国境另一边来?”

  涅涅茨人打手势说,他从山脉另一边来,那边风雪太大,他经常到这儿躲避寒潮,射几条狐狸、黄狼,再去狍子屯,用狐狸皮换东西,屯子中的猎狗都认得他,有时也会住到这个坟头旁的木屋过夜。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