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他听说对门的二哥挖出个死孩子,之后二哥掉到河里淹死了,三姥姥也下落不明,好几天没见人,他只是一个老实巴交做小买卖的菜贩子,担心惹上麻烦,再也不想回挑水胡同了。

  我和臭鱼什么也没问出来,仅仅得知三姥姥同他一家是不相干的。三姥姥死在了西南屋,挑水胡同一切如故,只不过前边少了两家人,而崔大离仍未恢复意识。

  我和臭鱼也不踏实,一是怕三姥姥还有同伙找上门来报仇,二是怕“仙虫”烧成飞灰也还没死,往后凶多吉少。想来想去,挑水胡同还有个张有本儿,明知他口中没有实话,问了也是白问,但我和臭鱼也是耍人儿的,不信收拾不了他。我们当即找上门去,看见张有本儿正在打盹儿。我们俩不容他不说实话,要说用的什么手段,可以拿旧社会那句话来形容,那叫警察审窑姐儿——连打带吓唬。

  【6】

  张有本儿禁不住吓唬,吐口说了实话。他是拿了三姥姥的好处,那些话全是三姥姥让他说的,但他并不知道三姥姥是干什么的。再揍他也问不出什么了。

  小蘑菇坟挑水胡同恢复了往日的平静。前边少了两家人,我看左邻右舍也没人在意,都以为三姥姥和二嫂子两家斗风水,致使二哥掉到河里淹死了,三姥姥眼不见为净,从此搬走再不回来了,谁想得到西南屋下埋了口棺材?只有我和臭鱼心知肚明,后悔不该听信了崔大离的话,半夜去挖棺材中的陀罗尼经宝衾,惹下这场无妄之灾。

  我又寻思吃亏上当就一回,不该我知道的我也不想去打听了,等崔大离好起来,我得赶紧离开这是非之地。怎知一连好几天,崔大离仍是昏死不起,只比死人多口活气儿。

  我跟臭鱼说:“我是没招儿了,往后所能做的,无非是多给他烧纸上香,再多糊几个纸人,崔大离以前喜欢的什么玉莹啊、小庆啊,一样糊一个,三四十个不带重样儿的,都给他烧上,好让她们在下边伺候崔大离。”

  臭鱼说:“你别说那套便宜话了,我看崔大离是死人放屁——他还有缓,倒是要了咱俩的命了,我总觉得身子里边有好多虫儿!”

  我说:“我跟你一样,可是真没招儿了,还能怎么办?”

  臭鱼说:“我也没招儿,不过还有一位!到了这会儿,咱不找他找谁?”

  我明白臭鱼想干什么,“仙虫”躲在明朝女尸身上几百年,可以使女尸不朽。钻到活人身上,会使人在一瞬间灰飞烟灭。别说我们以前没见过,想都想不到世上会有什么“仙虫”。我和臭鱼误打误撞,吸进了“仙虫”烧成的灰,往后怕是凶多吉少。倘若找个明白人问问,或许能够得知“仙虫”的来头,说不定可以找个法子,保住小命。不过这世上尽是欺世盗名之辈,明白人可也不好找。

  臭鱼说的这位明白人,住得不远,是在胡同口卖东西的“对儿九”,邻居们叫他九伯。

  【7】

  说到在胡同口卖东西的九伯,他祖上和老崔家有一段很深的恩怨,我先交代明白这个话头。据说九伯是窦占龙的传人,在津京两地,窦占龙的传说可不比崔老道少,不过他死得比较早,是清朝末年殁的。

  相传,窦占龙的一双眼无宝不识,他一辈子躲过九死十三灾,走南闯北,有四宝不离身,头一个就是一杆烟袋锅子,除此之外,还有银嘴儿、乌木杆儿、铜锅子,外带一柄切烟丝的麻刀。旧时抽的烟多为旱烟,城里才有抽卷纸烟的,一般都是抽烟袋锅子,不仅男子抽烟袋锅子,女的也抽,这是八旗子弟入关之后带进京城的习俗,之前可没有。妇女用的烟袋锅子长,男子用的烟袋锅子短。

  窦占龙的烟袋锅子半长不短,不管他走到哪儿,站住了抽两口烟,就看得出这地方有没有宝。听很多人说,窦占龙的烟袋锅子和麻刀,全是太祖皇帝老罕王传下的宝物。其余两宝,则是他在京城所得。要说天津卫的庙多,那可多不过北京城。据老北京人说,北京城有多少条胡同,就有多少座庙。这么多的庙,却有两座与众不同,一个是井中庙,一个是桥上庙。窦占龙打这两座庙前经过,他能看出里边有宝。

  第九章 崔老道伏魔

  【1】

  庚子年犯煞,年头不好,灾祸不断,出逃的人多,城中尽是空屋。崔老道住在余家大坟,给死人批殃榜挣几个大子儿。那个年月,俩大子儿买一个烧饼,崔老道开上一张殃榜,还挣不出两个烧饼钱,指望发财可指望不上。

  那位说:“有给死人开殃榜挣了大钱的吗?”不能说没有,一张殃榜给一个大宝的都有。死人和死人不一样,城里有钱的大户人家,保不准有主母失手打死个下人,要么是大老爷逼奸小丫鬟,小丫鬟不从,撞墙投河死于非命的,这都有的是。主家怕吃官司,找崔老道来开殃榜的时候,往往会多给钱,不让崔老道如实往殃榜上写,替主家遮掩一番,装到棺材中抬出城去,扔到乱葬岗子喂了狗,来个一了百了。崔老道惹不起有钱有势的达官显贵,但是他不敢拿这份钱。不拿则可,拿了准倒霉,不信这个邪都不行。到后来他穷得快揭不开锅了,为了混口吃喝,不单给死人批殃榜,画符念咒、降妖捉怪、卖卜算卦,什么活儿他都干。

  恰逢庚子之乱,死人比往常多出十倍,崔老道批的殃榜都用不上了,除了棺材铺,天津卫没有挣钱的买卖。以往他吃不上饭,到城门口摆摊儿算卦,至少能挣上二斤棒子面儿。那时候的南门也热闹,一早起来有门军打开城门,人来人往,车水马龙,卖葱的卖蒜的、卖鸡的卖蛋的、背弓的拉箭的、耍把式卖艺的、叫买叫卖的,来来往往人头攒动,直到天黑关了城门方散。如今是能躲的都躲了,能逃的都逃了,买卖铺户十家关了八家,百业萧条。崔老道他有一家老小要养活,可是天津卫地面儿上这么乱,不好混饭吃了,他万般无奈,只好往远处走,穿上件油渍麻花的旧道袍,活像个卖羊杂碎的二掌柜,手摇铃铛,打起个幡子各处转悠。他不光捉鬼捉妖,仗着认识几个字,在医书上抄了几个偏方,还敢给人把脉开方子。

  城里边虽然乱,但是南运河边上还有不少摆摊儿做小买卖的。这一天,崔老道摇铃打幡走到河边,看见路旁支了一口油锅,有人在河边卖炸糕,现炸现卖。新鲜出锅的油炸糕,料好,炸得也透,一口能咬出一嘴油,三个大子儿一个,又好吃又便宜。崔老道打远处闻到炸糕的味儿,肚子里就打起了鼓,奈何囊中羞涩,思量过去跟卖炸糕的商量商量,先赊几个炸糕,过两天挣了钱再给人家。卖炸糕的也跟崔老道认识,穷哥们儿出门在外,保不齐有个手短的时候,赊几个炸糕那都不算什么。

  崔老道正要上前,这当口,打西头走来一位头裹黄巾的矬壮汉子,辫子油光锃亮,穿个镶紫边的红布兜肚,黄褂子黄裹腿,脚踩白麻鞋,粗眉大眼,两膀子疙瘩肉,身背一柄大环刀,听口音不是本地人,走路大摇大摆,脚底下迈方步。吃炸糕的几位一看,都认得这是练神拳的,那谁惹得起,胆小的赶紧躲到一旁。

  【2】

  一身神拳打扮的矬壮汉子来到油锅近前不走了,拉开一个架势,好不威风,瞪眼往油锅当中看了看。锅油滚沸,上边是个竹条编的油篦子,刚出锅的炸糕放在上边,金闪闪油汪汪的,不光闻起来香,看上去也勾人馋虫。他抹了抹口水,抱拳道:“我削(说)大掌柜,俺随大师兄下到天津卫,扶清灭洋保国护民,一路上只听削你这个炸糕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