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1节

作品:《汉阙精校版

?”

  吴宗年当时说得大义凛然:“屈节辱命,虽生何面目以归汉?唯一死报国而已!”

  那时候年轻的吴宗年绝对想不到,有朝一日,自己真会面临这种选择。

  就在一年前,他奉傅介子之命,持节携带楼兰王安归首级,去玉门通报喜讯,并请求支援。但却在居卢仓遭遇大批匈奴游骑,为了让奚充国顺利将消息传回玉门,一向表现平平,骑术也不好的吴宗年竟头脑一热,做了一次英雄!

  那一日,吴宗年高举着旌节,让属下展开汉旗,为奚充国等三人引开大多数匈奴兵。

  那是吴宗年此生最痛快巅峰的时刻,只可惜,很快就坠落低谷了。

  跟着他作为诱饵的六骑被数十匈奴人追逐射杀,唯吴宗年被甩下马,匈奴人见他是持节汉使,故留下其性命,将他带回了蒲类海,又送到右贤王庭。

  一路上,沦为俘虏的吴宗年回想起多年前的豪言,几度想要夺刃自刭,却一直没找到机会。

  晚上宿营时,老吴想要一头撞死在崖壁上,可在最后一刻却出于本能,收了力道。虽头破血流,却仍留有性命,被一个胡医骂骂咧咧地抹了一头草药,奇迹般地痊愈了。

  他绝望地发现,当事到临头时,求生的欲望是那么强烈,自己根本没有自杀的勇气,于是只能默默抱着节杖,希望自己纵然不死,也能像张骞、苏武那样,持节不失。

  不畏死亡是短暂的冲动,而贪生才是生命常态。

  一切都因为心里还存着侥幸:“或许以后有机会像博望侯、苏子卿那般,重返大汉。”

  可事情没有他想象的简单。

  当吴宗年被押到位于巴里坤大草原的右贤王庭后,匈奴单于的亲弟弟,右贤王屠耆堂倒是对这位汉使挺有兴趣,问他降不降?

  吴宗年当时义正辞严:“孔子曰,行己有耻,使于四方,不辱君命,可谓士矣,我不降!”

  “你不怕死?”

  当然怕,但吴宗年还是坚持道:“臣事君,犹子事父也。子为父死,无所恨!”

  然后吴宗年便骂起匈奴人来,他没有自尽的勇气,若是匈奴人能一刀杀了自己,倒也是好事。

  可右贤王听了王庭中早年来降的汉人转译后,倒也不怒,反而哈哈大笑:“好,那你就做一个饿死的士吧。”

  于是吴宗年被关进了一个空荡荡的大地窖里,没有饭吃,也没有水喝。

  吴宗年想起,在朝中时,光禄大夫常惠对他们讲过苏武在匈奴的经历,同样被置身大窖,卧着嚼雪,同毡毛一起吞下充饥,几日不死,这才活了下来。

  可周围除了土还是土,外头是艳阳天,哪来的雪。

  右贤王显然不希望吴宗年渴死饿死,两天后,给他送来了吃的喝的。

  “只要降于右贤王,你便能出去。”

  吴宗年依然很硬气:“君子不食嗟来之食,志士不饮盗泉之水!”

  他靠尿撑了几天,到最后啥都撒不出来,而饥饿感更是搜肠刮肚。在不知日月的大窖中,吴宗年饿到两眼发黑,渴到晕厥,最后甚至绿着眼睛,看向节杖末端,楼兰王干涸的血迹尤在。

  他已经到了忍不住伸出干巴巴的舌头,去舔舐那些血迹,将节杖上的牦牛尾往嘴里塞的程度了。

  胃饿得发疼,流血,最后失去了知觉,他的心已经回到了长安,身体却佝偻地蜷缩在这戎狄胡尘中。

  恍惚间,吴宗年梦见大汉天兵杀到了右贤王庭,横扫匈奴,然后是傅介子和奚充国等人撬开了地窖大门,救了自己,赞许他的坚守和英勇,又递来了甘甜的水。

  可当吴宗年睁开眼,水已喝完大半,才发现自己面前的,是右贤王派来劝降的汉人。

  估计是听到了他肚子里发出的巨响,他们冷笑道:“吴副使,盗泉水你喝了,这嗟来食,吃还不是不吃?”

  香喷喷的烤羊肉被举到面前,色泽是那么金黄,刚刚烤制后散发着热气。

  “这是右贤王的赏赐,宰了最好的羊,放在火上慢慢烤制。这样的好肉,即使是百骑长们,也不是天天都能吃到的。但右贤王爱才,听说你饿晕过去了,便让吾等带了点来。”

  吴宗年眼睛里只剩下那根羊腿了,出于本能伸过手去想抓,但是他们却收回了食物。

  “降,还是不降?”

  吴宗年的心里想起了许多年前,自己在家乡说过的豪言。

  又想起了博望侯和苏武的节气,想起了身在长安的妻儿,无数个声音在劝阻他!

  宁死不降!

  可他却控制不住自己的手和嘴。

  “降……”

  他当时声音微弱,却解脱了一切艰辛。

  “我降!”

  羊腿扔在面前,吴宗年发疯似地扑上去吮吸那些热油汁水。

  孔曰成仁,孟曰取义,可它们却没法让空空如也的肚子变饱,更不能滋润干涸的喉咙。

  此时此刻,那些吴宗年曾经笃信的,矢志不渝的东西,加到一起,竟都抵不上一口羊肉来得舒服。

  等恢复气力后,他才发现,自己先前始终抱在手里的节杖,在晕厥之时也早已被匈奴人夺走,不知是当做柴火烧了,还是扔了。

  而等出了地窖,吴宗年才知道,原来自己断断续续,一共扛了七天。

  “才七天啊……”

  “而苏子卿,扛了十九年,七千多个日日夜夜。”

  “原来做子贡容易,要想成为苏武第二,却如此艰难!”

  望着头顶的阳光,恍若隔世,无力地跪在绿草上,吴宗年好似失了魂,欲哭无泪。

  “原来,我不是铁骨铮铮的英雄。”

  “只是个怕死怕疼怕饿的凡夫!”

  ……

  脚步停了,回忆止了。

  吴宗年发现,自己已经到了铁门关西面两百步左右的地方,匈奴人在旁边催促,他只能下了马,取了毡帽,褪下胡服,露出里面穿着的一身汉式深衣,这是为了表明身份。

  他是被蒲阴王逼着,前来劝降铁门关的。

  铁门关虽然也是以土夯筑,但与吴宗年所见过所有城障都不太一样,汉军关塞有三种规格,小者为坞,中者为障,大者为城。

  边长不超过五百步者为障,如敦煌的玉门关、阳关,都是障塞。但它们规格简单,只是高大的方形夯土墙围绕一圈,墙上加筑女墙而已。

  可这铁门关却不同,高度和玉门关差不多,高达四丈余,长度达到一百多步,将铁门隘口死死封住。不过其西面城墙上,却多出了两座矩形墩台,如马面般从墙面延伸出来。

  至于关内的情形,在吴宗年这位置看不到,只听曾攀爬上城头,却被赶下来侥幸未死的匈奴人说,还有些蹊跷。

  而城墙外百步,则有几条深深的沟壑斩壕,眼下已被匈奴人用沙土填平,只是一切进攻,皆在铁门前碰了壁,木梯、盾牌甚至是尸体,杂乱无章地散布关隘之外,这是几次进攻失败的残骸。

  若非如此,也不必让吴宗年来劝降了,围攻四十多天后,蒲阴王和伊吾王已损失百多人,听说东侧日逐王那边折损更大,而铁门关战死的人,不过十余。

  但铁门关也有个致命的弱点,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