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节

作品:《汉阙精校版


  这便是任弘希望在鄯善推广中原农业技术的原因了。

  郑吉了然:“但我听说,鄯善人以贤善河神不喜为借口,不愿学?”

  “并非如此。”

  任弘在那天宋力田发脾气后,亲自了解了一番,看上去,那些鄯善贵族嘴里说收成多寡全凭贤善河神做主,确实是迷信。

  但若任弘一拍脑袋,想要以迷信对抗迷信,那就上当了。

  嘴上的借口和心中所想往往不同,贵族们之所以这么说,只是因为他们守旧保守,不愿意做任何新的尝试罢了。

  而普通百姓,除了保守外,还因为一个字:

  “懒!”

  “和会稽差不多。”

  郑吉乐了,告诉任弘道:“会稽郡人丁稀少,既不缺水也不缺地,林子中的猎物根本打不完,河流湖泊中的鱼鳖虾蟹能吃到腻,故越人也喜欢刀耕水耨,稻谷洒下便不管了,反正绝收也饿不死。”

  “历任会稽太守都欲推广中原牛耕精耕之法,但会稽本地人压根懒得学,一百年了,仍未见成效。问之,则曰‘不如此,则山神不乐’。”

  “这鄯善的贫瘠绿洲,哪能与会稽丰腴之地相比?鄯善人的刀耕火种,勉强果腹而已。”

  任弘叹息,他本来想着,这沙漠绿洲可不比热带,没法完全靠天吃饭,大家为了多点粮食,让家中孩子吃饱些,是没资格懒的,应该更勤快点才对。

  但他显然是在用中原人的思维来看问题,鄯善人可不这么想。

  千年来的习惯根深蒂固,这些鄯善农户,哪怕是家里没几头牲畜的,也宁可将种子往地里随便一撒,而后整日躺在芦苇席上晒太阳,收获多少全看天意,根本不愿下田精耕细作啊。

  气归气,不过任弘想想后世一些现象就理解了:

  996是多给点工资,但权衡利弊,我们还是宁可回家休息。

  一个作者,三更是比两更稿费多点,但是累啊,何苦来哉。

  “还是不够饿啊!”任弘痛心疾首。

  更何况楼兰人只是听鄯善王吹嘘汉地如何粮食满仓,却未能眼见为实,心有疑虑是自然的。

  郑吉好奇:“那任侍郎打算如何做?”

  “有一快一慢两种办法。”

  任弘早就琢磨好了:“慢法子的话,便不必强求,顺其自然即可。”

  大汉屯田将士又不是来扶贫的,必须一年内帮鄯善人全民脱贫摘帽,急个啥?

  任弘道:“鄯善的集市已经逐渐繁荣,远方使团商贾带着奇珍异物来此,鄯善人能用来与之交换的,也只有粮食而已。且先让一部分人学了技艺,积累粮食,先富裕起来罢,到时候不怕其余人不争相效仿。”

  “此法恐怕要三五年才能奏效,但我希望来年鄯善便能丰收,为汉军全面打通南道做好准备,所以只能用有些隐患的快法子了。”

  说到这任弘一顿,看向郑吉:“当然,接下来在扦泥屯田的便是子骞了,是否施行,还得看你。”

  郑吉也不是有耐性的人,楼兰之役,他在傅介子使团里的表现没有任弘、奚充国出彩,故秩禄不及二人。如今继任弘之职,自然希望自己能在扦泥做出一番成就来,当然是越快越好了,遂朝任弘拱手。

  “还请任侍郎教我!”

  “很简单。”

  任弘有些内急,便与郑吉站在沟渠边撒了泡尿:

  “在鄯善,水是一切之源,而河水沟渠都是属于贤善河神长子鄯善王的。”

  他发现自己虽然打水漂不如郑吉远,这会却更远些,遂笑道:“只要鄯善王下令说,不学犁耕精作者,来年灌溉用水减半,又会如何呢?”

  ……

  本章参考魏晋时期,佉卢文书所载鄯善国水利法律。

  第90章 俯首甘为孺子牛

  九月初是西域最美的时候,胡杨林彻底黄了,阔叶林的树叶则越发火红,采摘后的葡萄水分已被炙热的太阳烤干,蜷缩得只剩下精华,胡饼和粟饭糜子粥里多了些甜甜的葡萄干。

  这一日,扦泥附近的两千余鄯善人,都聚集在城东汉军屯田旁,扶老携幼,来观摩汉军屯田士卒犁田。

  犁田不新鲜,虽然鄯善国仍未开始使用犁,但六个月前,这五十余名汉兵在任弘带领下抵达扦泥,便曾以二人合作,不需用牛的“耦耕”犁田。

  任弘当时亦亲自上阵,俯下首,弓腰驼背地用粗粗的牵绳拉动铁犁,在地面上留下一道道犁痕。

  他记得前世听说过,新疆生产建设兵团刚刚来到这片土地时,也是如此开辟了第一片田地。

  前后两千年,屯田建设,在戈壁沙漠里开辟出沃土,这或许就是中国军人在西域的宿命吧。

  苦虽然苦,但当时不过三日,他们便在渠边开出了整整五百汉亩田地,用来种植芝麻。

  而今日更新鲜,为了种植冬麦,汉人又要将地犁一遍,却不是纯用人力了,竟用上了牛!

  在鄯善人围观下,却见几头刚成年的小牛被套上了犁,或用两牛一组的“二牛抬杠”拉着巨大的犁铧翻开坚硬干燥的土地,或是一人一牛,以小犁耕地。

  “汉人没有骗人,真将牛驯得能耕地。”

  鄯善人发出了阵阵惊呼,他们是从来没见过牛耕的,不论是印度的牛耕还是中原的牛耕,在沙漠雪山的阻隔下,都没传到这。

  自然就更不知宋力田等人为了教楼兰本地的笨牛犁田,花了多少心思。

  任弘却是知道,他们先向鄯善王要来一批即将成年,拉过车的牛调教,先给牛犊套上梭头和撇绳,驱其慢走犁地。

  初生牛犊不怕虎,何况是人呢,这些倔犟的牛犊根本不服从的指挥,先是软对抗,任你怎么驱赶,它一步也不走,最后是硬对抗,牛头左冲右撞,四蹄乱踢乱跳。

  但宋力田手里的鞭子可不是吃素的,一旦牛犊不服,便是一通毫不留情的痛打!

  待牛犊休养数日后,再次如法训化,反复数次,磨炼着它的性子,牛和狗一样是很有灵性的动物,发现若是稍微听话的,就能加餐。慢慢的也学乖了,几个月下来,转变成俯首帖耳的耕牛。

  牛的力气可比人大多了,迈步向前轻松自如,其身后的铁犁,却已经深深扎进地里。犁壁将干硬板结的土无情翻开,土地变得松软,让麦种更宜生长,夏天遗留的芝麻茎秆被翻起又埋入土中,它们将是最好的绿肥。

  两牛三人,一个上午就犁完了五十汉亩土地!这速率是鄯善人慢悠悠斫地的五倍。

  鄯善人议论纷纷,他们本是怀疑抵触的,但看这模样,好像有些意思。他们是半耕半牧的民族,家家都不缺牛,哪怕不用牛,人力的耦耕也不错,汉人说愿意将多余铁犁借给鄯善王,再由鄯善王分发给贵族、农民使用。

  更何况鄯善王已经下令了:秋日种植冬麦时,会挑选二十个人作为农吏,向宋力田学习犁田深耕细作之法。来年种春小麦时,再由这二十人将技术传给数百户鄯善农夫。

  若是不学不从,来年从渠里得到的灌溉用水,就会减半!

  水在鄯善国就意味着一切,喝的水还能从河里打,但不少农民田地距离河流已经很远,灌溉的水每日来回挑可受不了啊,从渠里偷水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