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节

作品:《汉阙精校版

帝国付出最小的代价,和对楼兰人最少的伤害更换酋首,扶持一个亲汉的楼兰王。

  在这之后,汉朝便能派官吏兵卒入驻楼兰,而从敦煌前往楼兰的一路亭障,也将陆续恢复。

  傅介子目光扫视知悉这次楼兰之行使命的几人:

  “汝等没见到过,太初天汉年间,亭障西出玉门,穿过三垄沙,穿过这片谷地,穿过白龙堆,直至盐泽(罗布泊),那十多年间,商贾穿行,使团往来,是何等的繁盛!”

  任弘从一路来被放弃的驿站、亭障中,其实是有感触的,小国林立,各种势力争来夺去的丝路是不安全的,只有汉朝彻底一统西域,才能给她带来长期的和平。

  可现在,在帝国放弃西域十一年后,在匈奴和盗寇滋扰下,丝路正常商贸几乎断绝,甚至连那些为了汉武帝的面子,也为了帝国统一西域,而葬身绝域的汉军士卒忠骨,都不保周全了!

  “这便是不管沿途多么险阻,吾等都必须回到西域的原因之一。”

  傅介子道:“重新竖立起大汉的威名,让汉旗重新在各个亭障飘荡,想要为昔日死在塞外的士卒们守骨,靠的可不是贤良文学嘴里的仁义道德,而得是实打实的甲兵劲弩!”

  而到了次日清晨,众人即将启程继续西行时,傅介子带着众人,走到重新收敛好的数十座墓碑前,留下一些饭食祭祀,又倒了一整壶米酒浇在地上,看得好酒的孙十万都有些心疼。

  “诸君,尚飨!”

  而后傅介子便朝墓牌长拜叩首:“许多年前,傅介子西征归来,路过许多和居庐仓类似的亭障,不得不将袍泽尸骨埋在那儿,我便曾发过誓。”

  “我难以将所有人,几万人的尸骸全部运回故土,所以,为了不让他们没了血食,为了不让他们受胡人肆意欺凌侮辱,那就只有一个办法。”

  傅介子对地下的忠魂们如是说,也对自己和麾下所有汉家儿郎如是说:

  “定要让所有袍泽埋骨的地方,不论是楼兰还是轮台,亦或是葱岭以西的大宛,都必须成为汉土,让他们,能够躺在大汉境内!”

  ……

  在阿奇克谷地里行进的日子,是任弘一路走来最舒服的。

  疏勒河虽然在地表上消失了,但仍悄然潜藏在地下,陪伴使节团前进,滋润狭长的谷地。

  只要有水,各种生命也能顽强地生存下来,黄羊在这里出没,老鹰在上空盘旋,还能发现野骆驼的踪迹。芦花丛生的洼地里,有甘甜的泉水在往外冒,使节团不必再为水发愁了……

  这儿除了胡杨林和骆驼刺外,甚至还有茂密的沙生冰草,这是上好的牧草,萝卜很是爱吃。

  这几天里,甚至不用喂牲口们太多豆子,它们也少放了很多屁,去熏走在后头的吏士。

  但让任弘没想到的是,就在这看似安逸舒服的谷地里,却暗藏着危险,在离开玉门关的第十天,使节团中,出现了自出发后的……

  第一位死难者!

  第61章 第一个死者

  使节团里最先出事的人,是郑吉。

  众人在一处名为“五棵树”的地方歇脚,郑吉刚脱了衣裳,准备就着这儿涌出的泉水,擦洗下臭烘烘的身子时,却赫然发现自己手臂内侧靠近腋下的位置,多了一颗“黑痣”!

  再仔细一瞧,不由倒吸了一口凉气,这哪里是痣啊,分明是一只正钻进他皮肤里大口吸血的小虫!

  直到这时候,他才感觉到有一丝疼痛。

  郑吉正打算将其揪走,但手却被任弘给握住了。

  “这小虫可不能乱拔!”

  任弘让郑吉坐下,万万不能碰那小虫。

  “这是羊冰草虫,敦煌郡也常见到,能咬得人全身都是红包,傅公让汝等过草地时扎紧绔腿,便是怕这小虫无孔不入。”

  任弘早先就被悬泉置旁的冰草虫叮过,所以知道,这种小小蜱虫咬人专找嫩的地方下口,什么腋下、大腿根。

  叮咬时会把头和螯肢钻进皮肤里,起先不痛不痒,直到它吸饱了血,胀大好几倍后,才能发现皮肉上多了一颗“大痣”。

  郑吉是会稽人,如何对付水蛭他有经验,但草原蜱虫却是第一次见,经验告诉他,最好是听本地人安排。

  “若是惊吓到了,它会乱扭钻得更深,而若贸然拔出,头、螯留在皮肉里,也麻烦不小。”

  这种小虫浑身带着细菌,一旦肢体留在皮肉里导致感染,会让人高烧不退。

  “那怎么办?等它吸饱了自己走?”郑吉怎么感觉这虫子是要住自己身上了。

  “莫慌,我有办法。”

  任弘唤了赵汉儿:“归汉,在我行囊里取一盒多子奁(lián)过来!”

  赵汉儿将东西取来后,郑吉才发现,这竟是汉地贵族女子梳妆用的“妆奁”:

  一个木制的圆盒,外表漆以黑褐色,绘红白色云气纹,揭开之后,里面还有六个凹槽,放置圆、方形状小盒,分别装着胭脂、粉黛、丝绵粉扑、铜镜、梳篦、镊子。

  不就是后世化妆盒么!

  其实只是敦煌郡流行的普通样式,比不了马王堆出土过的花里胡哨的九子奁,但用来糊弄西域胡人,也足够了。

  使节团有个不成文的规矩,众人若有私马,都可以带些小东西去西域卖。

  任弘想了想后,就在敦煌城买了十盒妆奁,一盒五百钱,真贵,够买两头大肥羊了……

  他想着抵达楼兰后,忽悠忽悠那些爱美的楼兰贵妇,不说翻十倍五倍,三倍总是能卖出去的。

  毕竟不管哪个时代,不管哪个国家哪个民族,女子在妆容上的投入都是不惜血本的。

  眼下任弘找了梳妆盒来,当然不是要将郑吉打扮成女装大佬。

  而是取了里面的竹镊子,让郑吉高高抬起手,以竹镊牢牢夹住蜱虫的头部的位置,直直地拉出!

  任弘将它放到石头上笑道:“子骞,来瞧瞧,这就和你血肉相融的小东西,还在动呢!”

  郑吉却满脸嫌恶,将其一脚踩死,只留下一摊血……

  使节团里,不留神被冰草虫咬到了的人还有不少,有的过来找任弘借竹镊,有的却浑然没放心上,私自拔了。

  于是到了次日,便有三人高烧不起——都是新加入使节团的吏士,籍贯或是长安,或是关东,“水土不服”在他们身上最为明显。

  哪怕任弘帮他们动了镊子,取出了冰草虫断在皮肉里的肢体,但高烧还是没退。傅介子等人在西域行走多年,也有些治烧的土偏方,但只对两人有效,剩下名为“赵竟”的吏士仍久病不起。

  不同的人被冰草虫咬过后,病症差别极大,另外两个人渐渐好了,赵竟却越来越虚弱,已到了不能行走的程度,但使节团是不可能停下的,只能将其绑在骆驼上前进。

  使团虽然带了一些药,傅介子也安排了专门的人照看病人,但在尽完人事后,只能看天命了……

  到离开玉门的第十天,那个名叫赵竟,来自长安霸陵的精壮汉子,永远停止了呼吸。

  在一座被遗弃的烽燧旁高举锄头,为赵竟刨坟冢时,郑吉和任弘说起,早先在篝火边闲聊时,赵竟曾设想,他会死在与匈奴人的搏杀中。

  “中数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