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节

作品:《汉阙精校版

,一笔一划,笨拙地写着“漢”字。

  被匈奴生俘后若是投降,甘心于做个汉奸,有很大概率能活的,但这个不识字的小吏,这个在小事上总犯糊涂的老东西,在大节上却无亏……

  宋万尚能如此,自己哪有脸逃啊。

  任弘眼前又闪过了早上去过的敦煌北乡,还未散市的草街熙熙攘攘,贩夫走卒忙碌着,黄发垂髫怡然自乐,他们平静的生活,被忽然燃起的狼烟打破了吧……

  还有悬泉置的夏丁卯,此刻大概已招待完行客夕食,正坐在院子里跟徐奉德闲聊,他们看见长城一线,直冲天际的烽烟了吗?

  烽燧的作用是什么?提供警示,然后还得挡胡虏一阵,好让在绿洲城郭边上的屯戍大军有时间做出反应。

  燧卒是顶在最前线的盾牌,他们若也胆怯溜了,身后露出的,可是芸芸百姓,是悬泉置,是任弘在这时代里唯一的家啊!

  如此想着,想到这些,嘴里一度消失的唾沫,和勇气一起,竟又回来了!

  他的选择是,不退!

  但最先要做的,就是断众人退路,好齐心御敌。

  任弘已再度回到上面,让赵胡儿他们举两烽——两烽、两积薪,这是胡虏千人以上进攻亭障的讯号。

  又对众人沉声道:“就算放弃了烽燧,步行于旷野之中,又走得了多远呢?跑不出几里,就会被胡骑追上,斩吾等头颅而去。”

  “所以现在逃走,很可能死得比留下来更快!广粟,去用木头将烽燧的门顶上。”

  这是要死守孤燧的节奏啊。

  他又对韩敢当道:“老韩,待会谁再敢言弃燧,你直接替我斩了他!”

  “诺!”

  韩敢当摸着环首刀,幽幽地看着张千人的头颅,吓得他不敢再提此事,但仍是焦躁不安,眼看远处百余胡骑已至两里地外,喃喃道:“那敌众我寡,该如何守?”

  任弘指着南方道:“看,亭障已经燃起了烟讯,他们距离此地只有十里,小跑的话,两刻便至。”

  “中部都尉也已接到敌情,离此四十里,军中有骑兵上千,疾驰的话,两刻也能赶到。”

  不是经年累月,也不是外无援兵,半小时,这就是每个烽燧遭到围攻时,需要坚守的时间。

  比起东汉之时,在西域以区区数十人,抵挡匈奴单于上万大军的耿恭,比起那坚守近一年,最后仅有十三人归于玉门的壮士们,算得了什么?

  “烽燧修得坚固,燧外到处有虎落陷阱,门也堵死,胡人想硬闯进来可不容易,吾等就要依靠甲兵,用弓弩,用一切能想到的办法!守住这两刻!”

  “当心,打前锋的胡骑开始试射测距了!”

  话音刚落,韩敢当还没来得及叫好,伴着赵胡儿的警告,数支箭就从塞外呼啸着,划着弧线,从高空朝破虏燧落下!

  第43章 弓如霹雳弦惊

  匈奴人试射的箭,一支都没飞到烽燧顶上,最远也只插到长城墙垣处。

  这是显然的,虽然同样磅数,弓箭若是抛射的话距离比弩机平射远,但烽燧高达四丈,8米的高度,想要将箭射上来,起码要靠近到六七十步内仰射才行。

  距离匈奴人装备马镫尚有数百年,弓手骑在动来动去的马上不好发力,匈奴人试射一轮发现挨不到烽燧后,选择下马靠近步射。

  在他们抵达射程前,居高临下的烽燧反而是有优势的。

  但优势,也仅存在于赵胡儿一个人。

  “别急着放弩,要等匈奴人挨近了再射。”

  赵胡儿在烽燧待了这么多年,如何应对匈奴犯塞经验十足,他让任弘和韩敢当别急着射弩,自己则站起身来,拉开了弓。

  任弘知道,赵胡儿每把弓都是他自己制的,用的材料与汉军制式角弓不太一样,以顽羊角、鱼胶、榆木制作,在弓的外部使用了桦树皮进行包裹,桦树皮富含丰富的油脂,对弓可以进行防潮保护。

  赵胡儿每年秋天都会制一把弓,费时一年,次年冬天带出狩猎,并不为了得到太多的猎物,而是为了检验弓能不能经得起酷寒的考验,若是开裂,那就是把废弓。

  经过多年制作、淘汰、改良,现在赵胡儿身边一般只带两把弓——一把长梢、一把短梢。

  汉弓一般是短梢弓,拉感偏硬,箭速相对快,而西域、匈奴常用的是长梢弓,拉感柔顺,箭速也相对比较慢,但射程远些。

  “想要远射以长梢弓,若是敌人近塞,就得换成短梢弓了。”

  除了弓外,风向如何,什么距离用什么角度抛射,用重箭还是轻箭,根据对方的着甲,用三菱箭头还是两翼、三翼铁簇,都有学问。而任弘早就发现了,赵胡儿扣弦的方式也与一般汉卒、匈奴人的蒙古式扣弦法不同,不是用大拇指,而是用食指,这大概跟他右手拇指受过伤有关。

  赵胡儿很清楚对方射程,风向也对己方有利,对那些插到烽燧墙壁上的箭丝毫不惧,拉弓后随着目标移动而移动,忽一松弦,九十步外,一名正要打算下马步射的匈奴骑手,应声而倒!

  “好!”

  任弘和韩敢当在窥敌孔里看到了这一幕,顿时叫好,虽然他们以寡敌众,但赵胡儿这第一箭,真是大提士气!

  赵胡儿一口气射了三支箭,射死一人,射伤一人,最后一支偏了一点,惜而未中。

  而后他便站不起来了,因为三支箭的功夫,匈奴人已迅速进入仰射射程之内,他们虽然站得很分散,张弓后却齐齐瞄准了烽燧位置!

  近百张弓齐齐发射的场面是很震撼的,如霹雳弦惊!

  “低头!”

  随着一声惊呼,天上稀稀疏疏下雨了,是箭雨。

  叮当叮当,这是箭簇打到铁锅上的声音,因为铁盔只有两顶,吕广粟便将铁锅往头上一顶,还真有点用,那些落下的箭不能伤他分毫。

  在箭雨中淡然自若,谈笑风生,这是任弘想象过的场景,但没想到有一天自己真能实现。

  面对汉军的铁盔,匈奴人的骨、石箭簇显得软绵无力,再加上角度问题,大多数箭都是贴着烽燧上空掠过,所以并没有想象中的恐怖,他们只需要缩在女墙边上,就基本是安全的。

  反倒是匈奴人没有厚甲铁铠,一旦挨了汉军的强弩铁簇,不死也残。

  匈奴人倒也不存在将燧上众人射死的心思,只是为了压制他们的火力,好让数十名匈奴人靠近翻越长城,想攻下一座烽燧,最终还是得靠白刃战。

  尽管匈奴人不断射箭,让燧卒站不起身来,但任弘等人的六石弩,还是通过女墙上小小的窥敌孔,对准了弃马步行,手持刀、鋋,准备杀入长城烽燧的匈奴人!

  可惜预判失误,初射未中,等任弘的弩矢到达时,目标还没跑到那呢。

  任弘练弩时间不长,五十步外的死靶,十二射八中,若换成活靶呢?难度呈指数上升,能中一发就烧高香了。

  所以赵胡儿这弓兵真的是挂B……任弘顾不上羡慕,再度瞄准,深呼吸一口气,耐下心来,等着自己看准的匈奴人靠近,再靠近,近到能看清他脸上的胡须,毡帽上的污迹,这才扣动了悬刀!

  中了!

  只可惜那人竟也未死,挣扎着站起身,一瘸一拐地往回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