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节

作品:《汉阙精校版

  ……

  “今晨听巡视天田的人说,破虏燧来了新燧长,还想去认识认识,却不想在此遇到了。”

  说话的是西边凌胡燧的程燧长,是个身高八尺的壮汉,年近四旬,身着赤色官布袍,头上缠着黑色的帻,一手抚着浓髯,一手摸着腰上的环刀,上下打量任弘。

  “看任燧长的年纪,未壮?”

  任弘朝程燧长作揖,笑道:“的确未壮,虚岁十九。”

  程燧长有些惊讶:“如此年轻便做了比百石的燧长,他日不可限量啊!任燧长莫非是郡官子弟?”

  这么年轻就做燧长,肯定是有背景的,程燧长已经开始回忆,郡里有没有姓任的大官。

  “承蒙中部都尉和候官抬爱。”任弘笑着回应,故意给自己找了个不存在的靠山。

  程燧长啧啧称奇,又道:“任燧长是来看刘燧长遇害的地方?”

  他叹息道:“我与老刘有几年的交情了,他喜欢射猎,打到了鹿和黄羊,必定会邀约我去破虏燧吃酒,可惜啊,真是可惜。”

  又恨恨道:“若让我抓住那杀人的胡虏亡人,定要生生卸了他的腿!”

  二人就这样站在长城下聊了许久,程燧长是个热情的人,对任弘说了许多做燧长要注意的地方:“燧卒喜欢偷懒,就比方说这巡视天田,不是要取日迹梼么?有时后一日巡视的人,便与前一日的人约好,提前交换,届时走到半道阴凉处就休憩,瞅着时辰到了便回。”

  任弘问道:“程燧长平日是如何约束燧卒的?”

  程燧长道:“该抽鞭子时就抽,该给好处时就给,任燧长你要记住,总得给他们一些利好,才能驾驭得动。”

  俩人直到日头偏西,才收住话头作别。

  任弘借口初到燧中,事务繁忙,婉拒了程燧长约他去凌胡燧吃酒的邀请,远远看着程燧长上了马,与两名凌胡燧卒离开。

  那匹程燧长座下的高头大马,不比任弘的萝卜差,看来其家境是比较富庶的。

  吕广粟方才与凌胡燧卒分食了点肉脯,此刻有些眼热地说道:“程燧长会做买卖,因为凌胡燧离黑海子近,故常派燧卒打鱼,晒成鱼干后,再雇人送去敦煌贩卖,得了钱粮便与燧卒分了买酒肉,任燧长,吾等要不要也这样?”

  吕广粟是有些嘴馋的,昨天的烤馕,数他吃得最多,毕竟大高个,普通燧卒这点口粮,他总吃不饱。

  任弘却没答话,在回去的路上,只打发张千人远远在前走着,他在后揽住吕广粟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道:“广粟,我在悬泉置时,与汝兄多黍最是相善。”

  吕广粟连忙道:“兄长常与我说起过,承蒙任君照拂,为他写信,也从不收钱。”

  任弘道:“有句话叫爱屋及乌,我初来燧中,其他人还信不过,但对你,却是当成了自己人!”

  吕广粟摸了摸头上的毡笠,这是任弘慷慨所赠:“我自当为燧长左右手!”

  任弘收敛了笑容:“那你老实说,刘燧长出事当日,你守在烽燧上候望,确实不曾见到有人在籍端水两岸出入?”

  见吕广粟有些犹豫,任弘宽慰他道:“你放心,我只是想问清事情缘由,绝不会告诉他人……”

  吕广粟走在路上,垂首看了脚下石子沙土半晌后,才犹犹豫豫地说道:

  “当日我的确在烽燧上候望,但钱橐驼却拿了酒与肉脯上来约我共饮。”

  “我一时贪嘴,喝得昏昏沉沉,未能注意外头情形,可能,可能有看走眼的时候……”

  ……

  “燧长回来了。”

  任弘等人一回到破虏燧,钱橐驼便热情地打着招呼,这小老头因为年长,在燧里地位仅次于宋万、韩敢当,不仅在燧中负责造饭,还有缝补的技能,眼下手上正拿着一张毡皮:

  “燧长给赵胡儿的毡笠是好东西啊,有了此物,就不怕巡逻时烈日暴晒了,老朽看了几眼,应是能缝制的,只是需要皮革,正好刘屠带了些回来。”

  正坐在钱橐驼对面,与之低声聊天的矮个燧卒也连忙起身,对任弘见礼,却是个面色发黄的青年:“燧卒刘屠,见过任燧长!”

  这刘屠是刘燧长的亲侄儿,先前告假,是与另一个燧卒,一同去参加刘燧长的葬礼……

  任弘问了几句刘燧长葬礼的事,问道:“另一个燧卒何在?”

  刘屠笑道:“他老母病重,回了家,让我代为告假。”

  那个燧卒常与刘屠一组,共同巡视天田。

  任弘所有所思点了点头,这时候,却听到外头传来一声哀嚎:

  “任燧长,放了小人罢!”

  叫嚷的是早上抓回来的冯宣,他被栓在狗舍旁边,只等明天派人押送去步广候官处。

  先前冯宣大概是受伤加脱水,蔫蔫的,眼下吃了点东西,睡了一觉这会才醒,却是精神多了,一个劲地求饶。

  赵胡儿不理他,只靠在坞下,认真用小刀雕琢着手里的胡笳,而冯宣见任弘走过来,叫得更起劲了:

  “任燧长,我若是被索氏抓回去,恐怕要被活活打死!”

  任弘看着他道:“你还指望我放了你不成?”怎么可能,不管冯宣逃亡是否情有可原,作为燧长,私放亡人可是大罪。

  冯宣压低了声音道:

  “不敢,但我可以交代北山匈奴虚实,戴罪立功啊!”

  这时候,正好伍佰韩敢当从烽燧上结束候望下来,闻言踢了冯宣一脚:“敦煌的戍卒又不出塞击胡,你交代虚实有何用?”

  敦煌的边塞守备是很保守的,四个都尉府,屯戍、候望部队加起来虽有四千多,但都是以守为主,毕竟这边人口少啊,才三万人,很难支持大规模的军事远征。

  所以河西四郡,一般是酒泉张掖那边主攻,敦煌就负责好好看好玉门阳关丝绸之路就完事了。

  不过听韩敢当的语气,他对这种消极守御很有怨言,任弘从吕广粟和张千人处打听到了,韩敢当之所以对胡人满是怨恨,是因为数年前一次匈奴入塞时,杀了他的妻、子……

  恨屋及乌,也难怪韩敢当常对赵胡儿恶语相加了。

  “定会有用!”

  冯宣病急乱投医,嚷嚷道:“我要说的事,与烽燧候望有关!”

  韩敢当乐了:“难道你还要说,匈奴即将入塞不成?”

  “不是,但近来,常有人从塞内,向北山匈奴偷贩铜铁器物,我在胡地时亲眼所见!甚至还有弩机兵刃!”

  冯宣道:“而那些器物,据说……”

  “就是从这破虏燧附近运出去的!”

  第30章 狼人杀

  “你是说,有人从破虏燧附近私出塞与匈奴交市!?”

  听闻冯宣此言,任弘心里不由一惊!

  像中国这样漫长的边境线,无论法律上的限制多么严厉,几乎每一个朝代,边境上走私活动都十分活跃。

  汉朝亦然,边境走私贸易有一个专门的罪名,叫“奸阑出物”,而最著名的走私商人,当属汉武帝时的雁门马邑豪商聂翁壹。

  任弘听说,此人是代地大贾,在与匈奴的走私贸易中积累了大量财富,颇得匈奴单于信任,但最终他不知是爱国心发现,还是想洗白资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