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节

作品:《汉阙精校版

不慌?”

  这是第二次考较么?

  “因为傅公心中有底……”任弘其实在来贰师泉的路上,也在琢磨这件事。

  他的目光,落在胡杨林里一些多年前被抛弃的枯骨上,那是牲畜的骨头,灵光一闪:“这次傅公虽未带回活的天马,却有死马骨!”

  战国时,燕昭王的大臣郭隗,借用一则耗费千金只买来一副千里马骨的典故,向燕昭王表明:一两匹千里马其实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展示的态度。

  任弘道:“这次也一样,朝中派遣傅公出使西域,虽然名义上是为了天马,可实际上,却是为了再探西域,拉拢亲近大汉的诸邦,敲打那些投靠匈奴的君主,看其是否还会归汉。”

  想明白后,他越说越顺:“而傅公在龟兹斩杀匈奴使,已然表明了大汉的决心,也试探了龟兹等国的态度。故傅公虽亡两天马,但取得的成效,却远胜于天马带来的利好!”

  傅介子外表粗犷勇武,心却很细,是个不好糊弄的聪明人,恐怕也早就吃透了这次出使的真正目的,知道朝中的霍光不会因此责罚,所以才一点不慌吧?

  事到如今,任弘只能尽力展示自己的“智慧”:

  “当年的博望侯张骞,他其实也未能完成联合大月氏的使命,但却保持了臣节,探访了西域,让孝武皇帝得以知道西域虚实,有了断匈奴右臂的计划,故而加官晋爵。”

  “如今的大将军是重实利而不重虚名的人,所以下吏以为,傅公定能得到朝廷表彰。”

  傅介子反问:“哦?这倒是奇了,你从未去过长安,更未见过大将军,岂知他是重实利不重虚名之人?”

  任弘笑道:“下吏听闻,前年,御史大夫桑弘羊下狱诛死,但其主持的盐铁之政,现在不还在使用么?”

  始元六年,霍光发动贤良文学,借盐铁会议斗了桑弘羊。元凤元年,又一举诛灭了桑弘羊与上官桀、燕王、盖主的谋反,又让丞相田千秋名声扫地,将政敌一举清空。

  贤良文学们顿时欢呼雀跃,满心期待着他们和郡国豪强们深恶痛绝的专卖制度,会一起被摧毁。

  然而,大将军霍光却只是废除了酒类官卖一项而已,天下盐铁官、均输平准照旧运转。

  由此可见,霍光,这是个极其务实的政治家,杀其人,用其政,虽然屯田轮台,是桑弘羊和丞相田千秋提出的,但只要符合霍光的利益,再度启用这方略,老霍绝不会有迟疑。

  任弘道:“大将军既然能杀其人而用其政,足见胸襟!定知傅公有功而无过,届时,若再借机向朝廷献上烤馕,提出下一步进取西域的方略,更是大功一件!以后的西域之事,亦当由傅公来主持!”

  傅介子看着任弘,他是如此年轻,比自己当年在西征军中做什长时还要年少,但这见识,以及对政事的敏感,却又如此惊人。

  纵观整个使节团,哪怕是副使吴宗年,也不可能看得如此透彻,任弘作为局外人,要依靠有限的信息,能做到这点,殊为不易。

  “任弘啊任弘。”傅介子点着他赞叹道:“我没看错,你果然是被戈壁埋没的一块璞玉。”

  来了!

  任弘立刻接话:“但再好的玉,深藏石中,也无人能知,需要卞和发现。”

  他朝傅介子作揖道:“下吏愿附傅公骥尾,随君出使西域!”

  傅介子却不置可否,只笑着道:“所以,你真正想向我献上的,不止是烤馕。”

  “还有你本人?”

  “任弘啊,你的见识和胆略倒是不错,性情言谈也合我口胃,但我再问你一个问题,你可得如实回答。”

  任弘拱手:“下吏将无所不答!”

  傅介子肃然道:“西域绝远,凶险异常,一般人避之不及,你年不过弱冠,为何偏就想去呢?”

  ……

  第18章 弱冠系虏请长缨!

  “我为何想去西域……”

  任弘想了想后,看向西方道:“下吏听说,自博望侯因开通往西域的道路而得封侯后,边地的官吏士卒争着上书孝武皇帝,陈述外邦珍品、怪事、利害,愿为使者。”

  “而孝武皇帝认为西域遥远,并非人人愿去,故但凡上书者,就来者不拒,都充入使团,又广召能人异士,刑徒罪吏,不问其出身,赐予符节,派遣出使。”

  “于是一年派出使者,多者十余批,少时五、六批,葱岭以东诸邦的,几年就可返回,去远地如安息、身毒的使者,则要八、九年才回。”

  从张骞二次出使到汉武帝罢轮台诏,那是汉朝最开放的二十年,也是激荡的二十年。

  通过一波波使者的探索,那些《穆天子传》《山海经》里才存在的传说国度,一个个一一被发现,中亚、波斯、印度,乃至于西海之滨的罗马,一个广袤的世界,随着汉使的脚步,展现在汉人面前!

  原来世界辣么大。

  原来我们的文明,在这寰宇中,并不孤独!

  这是属于汉朝的“地理大发现”,许许多多本土没有的物种传入,玉门以西,俨然成了咎待探索的“新大陆”!

  探索和发现的大门,是短暂开放后就此关上?还是让它变大,成为路,成为带?

  任弘想去西域,原因很多,有前世对那片热土的喜爱,有对历史的遗憾,也有今生困于禁锢的被逼无奈!

  “傅公,我想去西域,当然也和孝武皇帝时的诸多使者一样,因为在那,有数不尽的功名富贵!”

  任弘道:“也因为在西域,没有人会在意一个人的过去,只看重他的能力和勇略!”

  “我麾下的吏士中,和你一样打算的人可不少啊。”

  傅介子看着任弘,似乎已经看透了他的目的:

  “说罢,你又是哪个罪官家的子弟?”

  任宏的身世在籍贯上写的清清楚楚,敦煌区区一督邮都能查到,傅介子更不必说。

  任弘知道,自己做的一切努力,成败,都在接下来的一句话!

  他向傅介子拱手:“不敢隐瞒傅公,我乃孝武皇帝时,护北军使者任安之孙。”

  傅介子恍然:“原来,是任少卿啊……”

  “傅公认识大父?”

  “当然认识。”

  傅介子摸着胡须,看向远方道,笑道:“当年巫蛊事时,我亦在北军!”

  ……

  任弘也打听过傅介子的履历,当然知道他曾在北军的“胡骑营”中做过官……

  作为中央常备军,北军八校的营地遍布三辅,八屯校尉中,惟中垒、射声、虎贲、屯骑在城中,分驻四门,而歩兵校尉掌上林苑门之兵,越骑校尉掌越人内附之骑,长水校尉则掌胡骑之在长水宣曲者。

  与其他七校尉不同,胡骑校尉在左冯翊池阳县,离长安隔着老远,所以幸运地避开了巫蛊之祸的大乱,甚至没赶上长安的血战,只在追捕卫太子余党中出了力。

  傅介子当时只是一个两百石骑吏,跟监护北军的任安更没有直接关联。

  但这并不妨碍傅介子在事后,将任安看做一个糊涂蛋……

  “桴鼓立军门,使士大夫乐死战斗,任安作为护北军使者期间,确实很称职,但……”

  但是当抉择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