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节

作品:《汉阙精校版

讲究对于《周礼》的继承。

  这五十条,便是从礼记月令里摘选出来的。再加上为政者对“天人感应”较为迷信,认为在不同季节做合适的事,才能确保风调雨顺,若是违反了规律,比如在春夏处死犯人,就会招致不好的灾异。

  不过在任弘看来,这些条令,对敦煌郡来说,确实有积极意义。

  眼下正值温暖期,敦煌的植被远胜后世,但仍是绿洲森林少,沙漠戈壁多。随着移民涌入,农田开垦,敦煌人口激增,已有3万余人,若是像南方那般,无所顾虑地烧荒伐木,导致的后果是很可怕的。

  你可别笑,在大西北,可持续发展真的得从古代就开始做起。

  “不管有没有人看得懂,看了会不会严格遵守,我还是好好抄了,让置中吏卒,以及过往行人知晓罢……”

  任弘便让人帮忙,在墙壁上画了个墨线绘成的栏框,又手持粗毫,用“墨蹟题记”的方式将正文誊写上去。

  任弘前世是学过书法的,来到这时代后又勤学苦练,他的字迹平实稳重,宽博大方,旁边手持墨砚协助他的置卒吕多黍也不免赞道:

  “任君的字写得真好!”

  任弘退后两步,欣赏自己的成果,闻言笑道:“你怎知好不好?”

  “我虽不识字,但瞧着方方正正,就是好看!”

  吕多黍压低声道:“比置啬夫写的都好……”

  任弘朝厅堂看了一眼,笑道:“可别叫他听到。”

  置啬夫徐奉德是个糟老头子,人不坏,就是心眼小了些。

  好话说完后,吕多黍又有些踌躇地说道:“任君,若是得空,可否帮小人写一封信?”

  任弘虽然手腕有些发酸,但还是一口答应。

  一般这种请求,任弘是不会拒绝的,汉朝人口四千多万,99%的人是文盲,识字的士子受人敬重,但有时太把自己当回事,也会遭人排挤。

  任弘可不是自视甚高的酸文人,他更乐意利用这点不值一提的优势,广交朋友,作为交换,也能向他们学些东西。

  尺有所短,寸有所长,哪怕拥有千年见识,任弘也有不擅长的事:比如拉弓射箭,骑马驾车,通过足迹蹄印判断人数,辨识野外的植物,甚至是最简单的取火。

  这年头取火方式只有两种:明燧和石燧,分别要用到铜鉴和火石,都很需要技巧。

  没有打火机和火柴的日子,真南啊!

  而这吕多黍,虽然是置啬夫身边使嘴的小置卒,但也算全能,不但会驾牛马车,还经常奉置啬夫之命,去效谷县采买货物,偶尔也能帮上自己。

  回到传舍里就坐后,任弘问吕多黍要给谁写信?

  吕多黍自己准备好了木牍:“吾弟吕广粟,他在步广候官破虏燧服役。”

  敦煌郡是帝国边地,共有四个部都尉:玉门都尉、阳关都尉、中部都尉、宜禾都尉。

  而四都尉之下,又有候官,各自管辖百里边关烽燧,比如中部都尉,便有平望、破胡、步广、吞胡、万岁五个候官。

  候官之下,则是部,部有候长。

  候长之下,才是守着各个烽燧的燧长,一燧十人。

  这便是敦煌郡的候望系统,正是他们守望着帝国的边疆,任何风吹草动都通过烽烟传递给屯戍部队。

  一般来说,屯戍兵是由内地的戍卒担任,但候望兵,则多是敦煌本地籍贯。

  吕多黍的信不长,无非是天气转凉,要托人给他弟弟寄两件冬衣,另外告诉弟弟,家里一切安好,自己每逢休沐就会去看一看母亲,让弟弟好好服役,不要担心。

  任弘三下五除二写好,抬头看吕多黍:“汝弟识字?”

  “燧长会给他念。”

  吕多黍自己都有些不确定:“应该会吧?”

  ……

  事情完了,吕多黍千恩万谢离去,任弘的手腕也酸痛不已。

  登记传符,抄写诏令,将过客的费用薄册归类,为置所内的徒卒写信……这就是任弘的日常工作,看似琐碎寻常的小事,却也是汉帝国行政的缩影。

  他和悬泉置内其余36人一样,都是帝国庞大躯体上的一颗小螺丝钉。

  恰在此时,传舍里吃完饭的苏延年、陈彭祖正好在置啬夫徐奉德的陪同下,走了出来。

  任弘起身拱手:

  “徐啬夫,二位上吏,饭食可还合口?”

  “寻常而已。”陈彭祖还是一脸别人欠他钱的样子。

  苏延年却拆穿了他:“陈尉史,说话要凭良心,方才那盘沙葱鸡子,几乎全是你吃了,还赞不绝口,我只抢到一著!”

  他指着陈彭祖唇上,大笑道:“瞧,你嘴上还沾着膏油呢!”

  陈彭祖顿觉尴尬,顾不得体面,连忙用衣袖擦了擦嘴上的油花。

  鸡子就是鸡蛋,市价3钱一个,可不便宜。沙葱则是敦煌砂地上一种常见的野菜。

  眼下一般沙葱的做法,是用盐渍了做凉菜,下干饭而已,但悬泉置却与众不同。

  苏延年对置啬夫徐奉德道:“过往官吏商贾都在传,说悬泉置的吃食,全敦煌第一,我看此言非虚。”

  “上吏过奖了,不过是粗饭陋食。”

  徐奉德年过五旬,走路一瘸一拐,他过去是个屯戍边塞的燧长,在抵御匈奴扰边时受伤,这才被安排到悬泉置任啬夫,一干就是十多年。

  眼下被人夸奖,他嘴里谦逊,脸上却是红光满面,有些小得意。

  任弘知道,徐老头就是爱面子。

  原本他们悬泉置在敦煌郡九个置所里,经常垫底,因为招待贵客不周,马匹多死亡,常受督邮批评,每次去郡里上计,都是徐奉德最丢人的时候。

  直到半年前,任弘从效谷县求学回来后,给他提了不少新奇的建议。

  例如去县城找铁匠铸了口“铁锅”,任弘又教夏丁卯炒制食物的法子,味道别具一格,比如这沙葱炒蛋,便是一绝:加点热油膏,鸡蛋就沙葱,大火炒熟,香气扑鼻。

  炒菜提前千年面世,整个大汉朝,独此一家!不过因为膏油贵,只有官吏就食时,铁锅才会响一响。但也足以让往来官吏使节连连叫好,连带徐奉德也多受褒奖,去郡里开会也不再害怕了。

  他一高兴,便将夏丁卯提拔做了厨啬夫,任弘则为置佐吏。

  苏延年对方才那顿饭意犹未尽,摸了摸胡须:“可惜要走了,否则我还真想多吃几顿。”

  徐奉德道:“等二君迎了傅公归来,悬泉置自当备好宴飨,到时候可不止有鸡子,还有鸡、彘、羊,准保是在其他地方没吃过。”

  苏延年拍着被甲衣包裹微挺的腹部:“善,我定要空着肚子来!”

  因为腿脚不便,徐奉德便让任弘代自己送苏、陈去马厩。

  路上,任弘还装作不经意地询问道:“敢问苏君、陈君,不知傅公何日能到悬泉?”

  陈彭祖道:“傅公具体行程,吾等也不知,汝等就等着郡里发传书罢!”

  一般来说,重要人物途径驿站,经常前呼后拥,郡里得提前一到两天,派人沿着各置所,依次传达,让他们做好接待准备。

  他不说任弘也猜到了,最多十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