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节

作品:《法师手札精校版

  这短短的二十四天,甚至不到一整个夏月的三分之一,却发生了这么多事。我结识了珍妮,收服了一柄魔剑,得到了一部分的魔力,恢复了大部分的记忆。又杀死一只恶魔,遇见暗精灵,遇见迪妮莎,杀死两个学徒……

  我从一个因为迷茫无聊而离家的旅人变成了今日一心想要复仇的黑暗法师,二十多年的生活经历几乎在几天之内被颠覆。这些足以令普通人传诵一生的奇异见闻于我而言不过是一段新生命的初始。我所知道的世界,是很多人所好奇的、只存在于他们口耳相传的神奇故事之中的世界。然而我知道那并非他们想象的那样美好。

  就像这已经到来的第二天,每一个古鲁丁村庄的居留者都不会忘记的一天。

  走廊里传来轻手轻脚的走路声,然后是关门的声音。艾舍莉出去买吃的了。我走出房间把自己的脸面弄干净,照例到珍妮的房间里给她喂药。她的状况又比昨天好了不少,右手的手指甚至开始无意识地抽搐。这表明她的身体机能正在渐渐恢复,我似乎可以暂时放弃那个最坏的打算了。

  一切都很平常……雨后的微凉空气也让我觉得清新。我嫌外面的地面过于泥泞,于是在客厅里舒缓了一会儿身子。艾舍莉母亲的那个房间里开始有低低的呻吟声传来——这也是好现象。我真后悔出门的时候没有带上一本书,那么我就可以在地面干透之前打发这些无聊的时间了。因为除非是特别必要,我可一点都不喜欢把自己弄得满身泥水。

  但房顶一阵突如其来的震动打破了这宁静。仿佛有几块散碎的石块砸在了木头房子的顶棚,一阵灰尘纷纷洋洋地落了下来,险些迷住了我的眼。接着砸在房顶上的东西向下滑落,摩擦着外墙上生长着的爬山虎与蔷薇藤蔓,发出哗啦啦的声响。于此同时响起的还有远处悠长的呼喊声——那些声音来自数十米之外的城墙墙头,传到这里的时候已经模糊不清了。但我依旧能够分辨得出其中的含义——

  “敌袭!!”

  敌袭?哪来的敌袭?我微微惊讶。古鲁丁村庄的外围是广袤的丛林,临时雇佣来的佣兵们会将侦查小队散布到这林原之中,一旦有风吹草动,讯息就会通过各种渠道汇集到村庄之内。失去了上百年文化传承的兽人们早已不像它们骁勇的祖先那样善战,至于带兵谋略……更是笑谈。兽人大部队不可能在不惊动任何一个侦查小队的情况下就兵临城下,所以我在这里将有充分的时间与充足的讯息知晓它们的动向,并且提前做好准备——这些都是我从前的想法。

  在我预想中的兽人战争应当发生在远离村庄的平原——人类的军队与兽人的军队在那里厮杀流血,而我可以趁乱谋求我的利益。但情况无论怎样变化都不该是现在这种情况——那些绿色皮肤的亚人种和人兽混血儿围住古鲁丁,使我原定的计划全盘落空。

  是怎样的领导者可以使这些退化的亚人种做出如此漂亮的闪击战术来?是我的那部分邪恶特质吗?它不是应当只有最低级的本能需求、并且附于某个兽人首领的身上、通过支配它的欲望与情绪的方式来发动战争吗?还是说……它已然具备了完成的自我意识,竟然可以占据某个生物的身体,以自己的智慧来指挥这场战争?

  这时候从屋顶上滑落的东西卡在了窗台上,我终于看清了它——那是肢体。人类的肢体。正对我的是一颗头颅,已经高度腐烂。发黑的脸上出现了狰狞的洞孔,露出里面森然的骨头来。它的耳孔与灰白色的眼窝里都有蛆虫在蠕动,像是一个有意识的僵尸一样,隔着玻璃与我对视。

  头颅的旁边是被斩断的人类大腿,表面同样泛着奇怪的灰黑色,被爬山虎的藤蔓拉扯住,吊在空中慢悠悠地敲打着窗户。房间里传来虚弱的尖叫声——那一定是艾舍莉的母亲也见到了这些可怕的东西。

  这些大概都是沿路被兽人军队杀死的雇佣军或者平民。兽人依照它们的风俗——将杀死的敌人肢体投进敌军本阵中示威,也将这些恶心的东西绕过围墙投了进来。只是这里距离村庄高大的围墙足有几十米远,再强壮的兽人也无法将它们丢到木屋的房顶上——何况靠围墙近了,还有被城卫兵用弓箭射杀的危险。能将这种东西投掷到此处的只有通过攻城器械——可卡布兽人兵营的亚人种们什么时候学会制造投石机了?

  我再顾不得地上的泥泞,拿上我的剑冲了出去。我得知道城外究竟是什么状况,兽人的军队数量如何。一旦人类无法像我预料的那样抵御它们而被它们杀进了村庄里,我和珍妮的情况可就都不乐观了。

  第四十四章 Sword-of-Emper

  古鲁丁村庄的城墙下有直通墙头的斜坡通道。但此刻那里已经聚集了不少从村庄里赶来支援的士兵……不,是雇佣兵。王国禁卫军和边防军都有统一的衣甲。这些人却穿得五花八门,武器更是千奇百怪。这些人被各自的首领组织在一起,推推搡搡地往城头涌去。仅有一米宽的通道上险象环生,而那些悍不畏死的雇佣兵完全不在乎从三四米的高处跌落的危险,争前恐后地攀爬跳跃。

  因为官方一向以杀敌的数量来支付报酬,这些为了金钱而杀戮的男人们自然不愿意放过占据有利射击位置的机会。一个家伙被人从通道上挤了下来,正跌落在我脚边的泥水坑里。溅起的污水沾了我一身,我连忙向后退了退。

  但那个家伙马上活蹦乱跳地从水坑里站了起来,又捞出他的长剑,仰头向城墙上大吼:“约翰!你这个婊子养的!”这一声大吼令城头至少六个叫约翰的人同时转过了头,但只有一个人向他比了比中指,然后迅速消失在人群里了。

  哈,竟然是这个家伙——我认得他,那个我们在路上遇到的,叫做强尼的佣兵。

  强尼急匆匆地又要往城头跑,却也看见了我。他脚步不停,向我摆了摆手:“好运气啊贵族老爷,但愿短命的兽人杀进来的时候安德烈还能让它们向您道歉……哈哈哈……”

  我没有理他,只想等这些人都挤上去了,自己再去城头看看下面的状况。但只是微微一转身,我又见到了一个“熟人”。那个佣兵队长安德烈,竟然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我的身后。他皱着眉头看了看墙头的强尼,又看了看我,冷冰冰地说:“这里很危险,我不建议平民站在这里。”话刚刚说完,他似乎又想起了珍妮的贵族身份,于是再次皱了皱眉头,却没再说话。

  这可真是一个纠结得有趣的男人。其他佣兵队伍的队长都是眉目不善、怒气冲冲的形象,嘴里大声咒骂着,一马当先地在往城头上跑。但他却一个人按着腰间的阔剑站在这里,似乎不屑于那些人的粗鲁举动。他的胡子修理得整整齐齐,盔甲擦拭得干干净净,甚至还在半身甲的左胸口刻印了一个纹章。只是那纹章仅有一个外轮廓,里面只用白色涂满——大概是不想忘记家族曾经的荣耀,却又不得不屈服于王国法律,不敢公然以平民的身份刻上完整的花纹。我对纹章学并不精通,看不出那轮廓究竟属于历史上的哪一个家族,仅仅能依据外形看得出那是双剑鸢形盾加上一枝花朵。然而这外形却给了我一种奇特的熟悉感……我似乎在哪里见过,却记不起来。

  我将目光在他的胸口那里略微停留了一会,就抬起头对他微笑道:“的确不是什么好地方。可是在这种糟糕的天气里,您却不得不同这些粗鲁的家伙混在一处与敌人交战……那些老爷们则躲在安全的地方坐视不理——”